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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銳的暴君(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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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銳的暴君(六)

白鳥忽然感到頭頂的燈光在搖晃。

“醫院”、“赤司”,這幾個詞匯在青峰嘴裏一起說出來,她小心遮掩的事情最終還是被揭露了,用這樣猝不及防的方式。

她幹巴巴道:“赤司他……你怎麽突然會去醫院……”

青峰面無表情:“今天去誠凜的時候,遇到了以前桐皇的經理,那個叫山田的,你認識她吧。”

之前提到了Yuki,為什麽又會和山田有關?山田的接近是別有目的,白鳥在赤司家和各路人馬虛與委蛇多年,對那種隱藏的敵意非常敏感,她通過在學生會的麗子查了山田以前的檔案,摸了她底細才放任她接近。但是,明明檔案上說山田轉來誠凜前是在……

青峰望著她:“山田告訴我,你是因為赤司才和我在一起的,我還以為她在騙我。”

青峰是在去誠凜接白鳥的路上被山田日奈子堵住的。對方的嘴巴開開合合說了好些話,青峰一概沒聽進去。直到看見她的紅蝴蝶結,才慢慢回想起這似乎是桐皇之前的經理。

和他告白過,那時青峰已經和白鳥在一起,拒絕了。之後青峰就再沒見過她,是因為桃井有段時間忙得要命,他才知道有個經理離職了,留下一堆要交接的工作。隔了那麽久沒見,女生竟然穿上了和白鳥一樣的校服。

她拿出來一份桐皇的資料,聲稱白鳥接近他是別有目的。青峰嗤之以鼻,這上面所有和他有關的數字都是他看著白鳥錄入的,他繞開山田就要走。雖然前天晚上才因為黃瀨寄來的浴衣和白鳥鬧得不太愉快,但他和白鳥怎樣是他倆的事情,輪不到其他人置喙,他也從沒想過要離開白鳥。

他毫不在意的態度激怒了山田,她沒想到她等待那麽久,好不容易拿到的、自認為最有力的證據被青峰如此蔑視。

“白鳥凜不是真的喜歡你!”

這話太刺耳了。雖然早就有這樣的想法,但被旁人直接這樣說出來,讓青峰驟然感到自己的狼狽。

“她和你在一起,才開始是因為和赤司賭氣,後來是因為桃井請求她,我親耳聽到的!”

青峰駐足。

他從山田那裏知道了很多,關於赤司,關於桃井,關於黃瀨,但山田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。為了求證,青峰直接去了佐佐木綜合醫院。在山田說的那個頂樓房間裏找到了赤司,他坐在窗邊,面前擺著將棋盤,對青峰的闖入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,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到來。

棋盤上將棋子錯落,青峰不懂,但也知道,這是一局下了一半的棋。

赤司道:“我在等凜來完成剩下的棋局。”

從赤司旁邊的那扇窗戶向下望去,是青峰曾無數次站立等待白鳥的地方,是白鳥牽起他的手的地方。

還能有什麽想不通的呢。

其實不是沒有意識到不妥,本來一直把他往外推的人忽然握住他的手,怎麽想都透著古怪。但是太貪心了,不管她是因為什麽原因改變態度,他都不想松開她的手,於是裝作她是因為喜歡他,想要和他在一起。久而久之,連他自己都信了。

這場夢就這麽被赤司撕碎了。

青峰問:“如果那個時候,站在那裏的是黃瀨、火神,或者是別的什麽人,你也會去牽他的手吧?”

一直以來懸在白鳥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落了下來。

她很想回答不是,但她不想對青峰撒謊。

那個時候她只能感受到赤司的眼神,不管是黃瀨還是火神,都會被她當作刺向赤司的工具,正如她利用青峰一樣。

白鳥低聲道:“對不起。”

猜到和親耳聽她承認還是不同的,青峰頓時哽住了。

白鳥語速越來越快,慌忙解釋:“但是,但是——那時候雖然是這樣,但是後來不一樣了,我和你在一起,不是因為——”

青峰忽然厲聲道:“不是因為五月要你這麽做的嗎?!”

白鳥呆住。

和新協學園的比賽結束後,桃井的確曾在禦好燒店裏拜托她不要急著推開青峰,但這段對話應該只有她和桃井兩個人知道才對。桃井不可能會洩密,青峰是從哪裏知道的?山田?但是,山田又怎麽會知道?

桃井的話的確曾一度打消白鳥向青峰說清楚的念頭,但現在想來,也只是白鳥為自己找到一個不離開的借口,真正讓她維持和青峰的誤會現狀的,不是桃井的請求,而是她自己。

“雖然五月曾經說過,但是,不是因為她,是我自己想要……”

青峰盯著她,打斷:“所以是真的了。”

白鳥回避了他的視線。

“那麽,這個也是真的了。”

青峰走過來,把他的手機遞到白鳥面前,屏幕亮著,是張照片。

只能看見背影、穿著運動短裙身材高挑的女生被黃瀨摟在懷裏,背景是體育館二樓狹長蔭蔽的通道。

沒有白鳥的正臉,但他們兩個都知道這是白鳥第一次去看桐皇比賽時穿的衣服。

青峰:“她說你們在接吻。”

白鳥抖了下:“……誰、也是山田?”

“你先回答我,她說的是不是真的。”

“我只是——”白鳥就又回到那個無人的陰暗角落,黃瀨的吻讓她渾身僵硬,她第一次有了想要躲開接吻的沖動,但是,無論如何,“對不起。我沒有躲。”

青峰笑了,一字一頓道:“你沒有躲?”

“白鳥,”他說,“和我接吻的時候也是這樣吧,你只是沒有躲而已。根本無所謂啊,和誰接吻都是一樣,只要能讓赤司生氣,是我還是黃瀨都可以,是這樣嗎?”

他氣極了,開始口不擇言:“或者,就算不是我們也可以,火神可以嗎?哲呢?你隊裏的那些人呢?除了接吻以外別的也可以嗎?白鳥,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像什麽,你像一個——一個——”

青峰終於還是稍微清醒了一些,沒忍心將更傷人的話說出口。雖然即便沒有宣之於口,也已經不言而喻了。

白鳥的臉色剎那間就白了,嘴唇抖了抖:“我可以解釋。我小時候的籃球教練,叫Alex,她有接吻癖所以我……”

白鳥忽然說不出話了。

因為青峰望著她,眼睛裏是從來沒有過的失望,無聲的方式宣告了他對她已經失去信任。現在她無論說什麽都會被視作辯解。

只是望著她而已,青峰大輝就可以這樣一點點把她的全部力氣卸掉。

青峰道:“你不會喜歡我,直說不好嗎?”

“直說我是你用來和赤司作對的工具,我們做交易,我也不會有什麽可笑的期待了。”

“白鳥,”他道,“你是怎麽做到的,我第一次覺得,我像一個笑話。”

青峰撿起外套,作勢要離開。白鳥意識到,他這次如果走了,可能就再也不會回來。他不會再原諒她了,校門口,醫院底下,推開門的客廳裏,不會再有青峰的身影。

她真的很害怕被丟下的感覺。從那個時候開始,征十郎選擇離開的那個雨天,她好像就一直被留在了那個天臺上。風很大,腳邊是毫無遮擋的高空,征十郎離開以後,再也沒有人能拉她下來。

青峰出現了,他也很痛苦,所以沒辦法把她拽下來,但是他一直站在她旁邊,替她擋住了那個方向的風。

在青峰經過她身邊時,白鳥下意識抓住了他的胳膊,只想著要留住他,脫口而出道:

“我喜歡你。”

所以,別走,別丟下我。

屏幕上,來自“Alex_basketball”文件夾裏的球賽錄像還在播放。終場的哨聲響了,白鳥效力的Mater Dei取得了勝利。

沒有慶祝,沒有喜悅,隊伍裏其她人聚在一起往場外走,只剩下Odette Shiratori獨自站在場上,她面色平靜,甚至堪稱冷漠,對剛剛取得的勝利無動於衷。

從見過赤司之後,青峰就來到白鳥家一場一場地看她的全部比賽。上一次看了個開頭就被打斷了,現在,青峰終於捕捉到了他在白鳥籃球中感到的違和感。

這場比賽,每一場比賽,她都好像站在很遠很高的位置,精密如同機器,不帶任何感情地審視和分析著周圍。她不是場上最強的那個,但一定是最冷靜的那個。

她的籃球甚至不同於奇跡的世代——這五個人雖然和隊友疏離,但骨子裏仍保有對籃球的熱愛和打敗對手的渴望。白鳥是徹徹底底的極端:她沒有感情。

對籃球沒有,對隊友沒有,對對手也沒有。

也因此,這個場上的所有的一切,對她來說,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。她把隊友變成了自己的觸手,遠遠地操控著她們,這不是出於信任,而是出於對物品、工具,對某種死物的特性和屬性的了解。

那天Yuki的聲音又響起了,這些日子以來不知道第多少次在青峰腦海中盤旋。

“青峰大輝,你有沒有見過白鳥凜打球?”

“看你表情,就是沒有看過了。難怪你還肯跟著她。”

“你去打聽打聽Odette Shiratori這個名字,Mater Dei的大紅人。但是籃球隊裏卻沒有一個人喜歡這個隊長。”

“她在外面可以裝熱心善良,溫柔可人,但你是打籃球的,你應當知道,沒有人能在賽場上對籃球撒謊。只有和她一起站在籃球賽場上的人才知道,站在那裏的究竟是什麽樣的怪物。”

“白鳥凜就是那種天生沒有心的怪物,她不會喜歡任何人的,她連她自己都不喜歡。”

無人說話,空氣凝寂,過了很久,青峰的聲音終於在上方響起:“我已經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了,白鳥。”

青峰道:“你是個沒有心的人,你不會懂,你放過我吧。”

青峰離開了。門在身後打開的時候,帶進來一陣風,好像是天臺上他為她短暫擋住的風又襲來。伴隨什麽東西的裂隙一點點擴大的聲音,是盤子的裂紋。

白鳥下意識後退幾步,腳跟碰到什麽東西,回頭一看,是剛才落下的籃球。

她盯著那個籃球,忽然感到周圍的空氣漸漸稀薄,仿佛被丟進冰窟裏,她張開嘴,呼出的氣體和說出的任何話都會被瞬間凍成冰塵封,和周圍的世界被分割開,呼吸都變得困難。

之後她好像聽到狗叫和什麽人在說話,但具體說了什麽卻提不起力氣去聽分明了。直到有人拍她的肩膀,一聲聲叫她的名字。她看過去,是黑子,用很小心地語氣叫她:“白鳥同學。”

“對不起,我沒有攔住青峰君。”黑子解釋自己為何出現在這裏,“我本來是想上來找火神君的。”

剛才門始終掩著,起不到什麽隔音作用,他們之間的對話恐怕被他聽了大半。

“青峰君剛才說的話我完全不能認同。”黑子道,“青峰君會那麽說是因為他不夠冷靜,明天比賽之後,我們去找他解釋,只要讓他看到白鳥同學現在的籃球……”

“不用了。”

白鳥終於說話了。她臉色蒼白,神情卻平靜,有什麽東西被她囫圇地吞了下去,無聲地消化了。

“我不想再打擾他了。”

黑子不知道該說什麽,最終道:“明天,我們會贏的。”

然而,第二天的比賽,誠凜慘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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